来源:猫三的大排档
这是2020年秋天的事情,联盟季后赛即将进入分区决赛之际,暌违已久的约翰·沃尔再次闯入人们视野。东部第一控卫沃尔此番出现,除了赤裸上身展现的6条腹肌之外,并没太多令华盛顿球迷胆寒肝颤的消息,至少与家里那块导致他左脚跟腱撕裂的溜冰场无关,至于和溜冰有没有关系,我们并没有实证,不应妄断。这则和沃尔有关的新闻不是很复杂,就是他坐在一个特别的场所里,和兄弟们比划着一些特别的手势,拿出了一块特别的红布。
这块红布,和北摇副会长最爱的《一块红布》殊为不同,你很难通过这块红布看到幸福,更多时候,你能看到的是恐怖、荒谬和非理性,因为那是美国著名帮派血帮的标志物件。
美国帮派乃是合众国的同龄人,1783年独立战争结束,美国东海岸才有了一些正经的街头帮派,可谓生在美利坚,长在星条下,当然,这些初诞的帮派可能太过松散和温柔,很难与犯罪集团挂上勾,直到19世纪美国先后迎来两波大规模的移民潮,事情才有所变化。可以想象,如果在欧罗巴能够活得不错,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挤在邮轮的最下舱奔赴除了“自由”其他未知的新大陆讨生活。在这个时期先后来到美国的,有英国人、德国人、西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人、波兰人、意大利人、爱尔兰人和犹太人……
无论来自哪里,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一些廉价的密集型劳动产业工人,便宜的人势必拥抱低廉的生活,低廉的生活则会抱团取暖,由此诞生的贫民窟是一切辉煌文明无法剔除的附骨之疽,而城市贫民与中产乃至富人之间的经济落差,造就真正意义上的黑帮,纽约曼哈顿五点区的欧洲移民帮派们在这个时代里声名鹊起,或者臭名昭著。我们熟悉的《教父》系列中第二部,讲述的就是初代教父维多·科里昂的创业历程,虽然老科里昂的故事从1917年才开始,但我们也可以从中瞥见19世纪美国移民潮招徕的白人黑帮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平行世界的中华大地上,义和团进行着刀枪不入的爱国主义人体试验,太平天国十年间的成就早已胜过美国黑帮百年,但他们在大英帝国议会心中只是“叛军”,几乎与此同时发生的美国南北战争中出现的南方政府,却被英国视为“独立政权”,两种不同定位最终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历史进程,就是一个更复杂的故事,而真正有机会被定义为帮派的青帮、洪门、哥老会,现在去百度百科上搜索只是“民间秘密结社组织”,听起来还是十分温柔。但在美利坚本土,事情就是另外一幅模样,华人在1860年左右在纽约创建的帮派,主要营生鸦片、赌场和政治赞助活动,只是后来被涌入纽约的黑手党压了一头。
欧洲移民帮派之后,则是一路向北的拉美、波多黎各地区、加勒比地区移民,他们的帮派在北美大陆遍地开花,各领风骚。而在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就被人倒卖到美洲种植园的非裔黑人们自然不甘人后,他们也纷纷开疆辟土,在纽约、芝加哥、洛杉矶等黑帮重镇打下基业。
花开三朵,单表一枝,却说洛杉矶本土的黑人帮派的草创期,有两个高潮,一是二战后期至1965年,一是1970-72年。二战后期黑人族群由种族歧视更严重的南方迁徙而来,全指望能够得到更好的生活,西海岸经济发达,工作机会多,自然是更好的去处。满腔热情的黑人们将天赋带到西海岸之后,面对的依然是在住房、教育和就业方面的种种歧视,更有甚者,20世纪20年代还出现了私人约定不将自己的土地、房屋转售或者转租给黑人的契约,想以合法身份进入洛杉矶都成为了一个问题。
哪里有不公平,哪里就有反抗,黑人帮派应运而生,发展到20世纪40、50年代,黑人族群已经在洛杉矶东部和南部形成一片广袤的贫民窟。而黑人青年们逃离现有贫民窟的唯一办法,唯有扩大贫民窟的边界——某种程度上,用黑帮扩充的方式,但更大程度上,被50年代开始兴起的黑人民权运动所掩盖。
1968年马·路德·金被射死在孟菲斯一家旅馆二楼当场,与此同时,戴着贝雷帽的黑豹党不再满足于上街挥舞毛泽东语录,此前也只是拿着枪到处晃悠的党徒们开始零敲碎打做一些暗杀警察的活动。但联邦调查局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他们当即宣布“黑豹党是勾结境外敌对势力试图推翻政府的美奸,是对美国内部稳定最大的威胁”,一场扫黑除恶行动轰轰烈烈地展开。如你所知,在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一切帮派最终只能沦为“民间秘密结社组织”,黑豹党魁首们被暗杀的暗杀,被逮捕的逮捕,组织内部也被离间瓦解,不过1年时光就已分崩离析,再无一战之力。
组织瓦解之际,黑豹党两位大佬本奇·卡特和雷蒙德·华盛顿在1969年冷静分析敌我之势后,痛定思痛,于1969年创建了瘸帮Crips。瘸帮组建的初衷十分love&peace,是一个“社区互助组织”,但随着卡特也遇刺身亡,瘸帮属性骤变,成为了一个专注于倒卖毒品和枪支的暴力组织。
既然瘸帮已再无革命属性,他们自然已经沦为一个单纯的黑社会组织。黑社会哪有一家独大的道理,很快街头帮派巷战频频爆发,不愿意被瘸帮统治的老乡们也纷纷团结起来,组建了另外一个黑帮组织,瘸帮标志穿蓝色衣服,那么这个组织就用红色的,血帮由此诞生。
20世纪70年代,瘸血二帮发展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而且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加州有20个城市近10万人口涉黑,周边近百座城镇爆发黑帮事件,这种发展速度,在整个美国黑帮发展史上也是罕见。
在这种历史背景下,7、80年代以黑人球员为主的NBA无论再怎么自诩清白,也难以甩脱帮派印记,而所谓毒品、滥交问题,只不过是黑帮横行之后必然的附属产物。伦·拜亚斯在选秀大会后两天吸食可卡因过量身亡,人们往往将悲剧归咎于个人行为,却很难去深究是谁将毒品塞到这名榜眼秀的口袋中。
名人堂成员斯宾瑟·海伍德的经历也许能说明一些问题,他19岁就曾经代表美国队拿到奥运金牌,进入职业联赛后,打过5次全明星,进入4次最佳阵容,拿过1次MVP。1979年征战职业赛场10年后,湖人新老板杰里·巴斯将其带到洛杉矶。据海伍德自己说,去洛杉矶之前,他十分健康,人也很阳光,“最多吸点大麻”,还是个素食主义者。但来到洛杉矶后,在“坏朋友”的怂恿下,他开始吸食可卡因。而且洛杉矶和纽约大为不同,纽约的聚会中也会有人吸毒,但也是偷偷摸摸在角落里进行,而在洛杉矶,毒品是直接摆上桌的。
海伍德说自己当时年收入50万美金,却不需要为可卡因付钱,因为“如果你是NBA球员,比赛结束后会有人排队将可卡因放到你的包里”。而后发生的故事和所有反毒品案例中介绍的别无二致,海伍德加入的是那支由新秀魔术师约翰逊和天勾贾巴尔组成的超级球队,但随着球队杀入总决赛的海伍德,状态却一落千丈。吸毒过量的海伍德感觉自己手指不受控制,连魔术师的妙传都接不住。而这哥们儿最逗的地方在于,为了接住魔术师的传球,他给自己手上抹了运动胶水,以至于球太黏手,贾巴尔的天勾都勾不出去了。
在1980年总决赛出战两场合计5分钟后,海伍德在一天早上吸毒后参加训练,直接在训练场上嗨了起来。湖人主教练韦斯特海德让海伍德在板凳上坐完了这届总决赛,而后海伍德被巴斯扫地出门。
和许多瘾君子一样,犯了事儿的海伍德想的是自己永远错过了这枚近在咫尺的冠军戒指,而这件事之所以发生,全赖韦斯特海德不近人情。那么海伍德的第一反应当然要报仇血恨,他只一个电话挂到底特律,找到一个“老朋友”乔治亚,“哥们儿来一下,帮忙搞个人。”
乔治亚一口允诺,次日便与一伙计飞到洛杉矶和海伍德碰头,仨人甚至商量好怎么弄死韦斯特海德,“在他的车上打主意,比如搞坏他的刹车。”
千钧一发之际,海伍德给老母亲打了个电话。吞吞吐吐之间,老母亲一耳朵就听出来哪里不对,“你要是敢做什么坏事,我第一时间举报你,我没养过你这个傻逼儿子。”
最终海伍德把自己的底特律兄弟送了回去,而整件事情如果不是他自己退役后亲口叙述,没人知道,NBA也因此避免了一起真正的涉黑悲剧。三年过后,海伍德的湖人队友尼克松也曾经放话说:“我们队防不住摩西·马龙,我在想要不要叫my boys去酒店把摩西的腿打断。”
没人去酒店把摩西的腿打断,至于尼克松是否真的有一些“my boys”,就无人知晓了。
1984年斯特恩执掌大权之后,NBA开始逐渐与“黑色”撇清关系,2005年着装令的颁布表面上看只是为了抵御嘻哈文化,但更深层次对涉黑的恐惧,不言而喻,着装令与越来越敏感的黑帮手势相关的罚款,则将去“黑”化进程推向了高潮。但所谓面向中产阶级受众的体面和清白,看起来更多只是欲盖弥彰而已。当代球迷熟悉的那些NBA黑帮故事,往往发生NBA球星成名之前。在太多完整的球星成长故事中,往往充斥着黑帮械斗的背景和一个伟大的黑色孟母,有时候孟母的角色也会由兄长和善良的校长扮演,譬如罗斯和艾弗森。但这些故事逆转得太过简单,一笔带过之后,我们就发现这些球星被家人完美地保护了下来,他们仿佛再未与黑帮发生联系,就好像他们从未发生过联系一样。
但我们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们知道兰多夫的故事,我们知道奇才更衣室双枪的故事,我们知道J.R。史密斯的纹身里隐藏着什么故事,我们也知道史蒂芬·杰克逊和托尼·阿伦都做过什么,我们知道甜瓜安东尼拍过一则黑帮“警告宣传片”,在关于社会瓜的传说中,“只要心中有枪,哪里都是巴尔的摩”才是真正的精神内核,承认自己小时候参与过帮派活动的卡隆·巴特勒,也依靠贩卖“改邪归正”的故事发财致富,仿佛只要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
我们听说得很多,看见得更多,在球场之上,无数原本属于黑人帮派的手势被应用,在街头被黑帮35秒捅了13刀的皮尔斯做过这些手势,强硬铁血的加内特做过这些手势,两届MVP詹姆斯·哈登做过这些手势,亲人死于黑帮械斗的德罗赞做过这些手势,至于沃尔?只是做过这些手势中的一个人罢了。
当然,很难说做个手势就是帮派成员。自黑豹党以降,美国黑人群体早已丧失“有纲领有领袖”的真正革命作风,事实上,即便在民权运动的巅峰时代,黑豹党也从未做到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而他们分化出来的瘸血二帮,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的乌合之众。1992年洛杉矶大骚乱,面对激情澎湃的黑人大军围攻,韩国城内的韩裔美国人拿起武器,双方对垒的数据统计是,非裔美国人死了25人,亚裔死了2人。
从1965年洛杉矶暴动,到1992年洛杉矶暴动,黑人运动的结果最终只落在打砸抢三个字上,仿佛一个28年一个循环,2020年黑人运动再次烧遍北美大陆,这一次战况与前两次相比究竟如何,诸君尽可自鉴。在这次打砸抢运动中,有一个看起来见多识广的中年黑人拦住了一个参与的16岁黑人孩子,他的发言一语中的:“你现在看到的一切,可能在10年后,也就是你26岁的时候还会发生,你会跟他们干和现在一样的事。我们现在做的事,毫无用处。”
只是这28年以来,事情还是有些变化,所谓的帮派开始衍生出一些新鲜玩意儿,娱乐时代的冲击犹如马应龙般丝滑畅快地植入黑道思维,血帮和瘸帮各自栽培的不是战斗英雄,而是说唱、街舞、涂鸦以及各类亚文化高手,代表黑人中产阶级的NBA大佬们仍然在联赛舞台上载歌载舞,同时字字血书如泣如诉。黑人的命也是命,但黑人从未真正想过要革命,了不起的黑人们在斯特恩制定的规则之下,连摆脱涉黑嫌疑都显得那么机智有趣,1980年老鹰全明星球员埃迪·约翰逊从佐治亚州大的二层公寓阳台跳下,身后是枪子儿呼啸而过的声音,高水平运动员约翰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过子弹,逃进警车,事后他说:“我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加内特在场上做完黑帮手势遭人责难之后旋即卖萌,“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做出那种手势的,原来那就是黑帮手势呀?”而本篇小文的药引子沃尔同学,也在铁证如山之下,立即发布道歉仿佛一个口不择言的年轻人:“对不起大家,今后要在场上表现好,场下表现更好。”
在那个视频中,沃尔手中厚厚的一沓钞票,和他欣然做出的黑帮手势以及一块红布共同出镜,这是再明确不过的信号,所谓的帮派背景,看起来更多只是亚文化借道网络时代的螺旋上升,帮派文化从地下走到地上,与金钱结合,掀起一阵阵的潮流与时尚,甚至西风东渐,传道远东,黑人文化一派欣欣向荣。灯红酒绿之下,热衷于大金链子小金表大把钞票洒巨尻,沉浸在用毒品和暴力虚构的权力之中的黑人帮派们也许永远无法理解,80多年前那些穿梭在陕甘宁山区里的土老帽泥腿子们,究竟在做些什么,又为何而做,以及,他们最终是如何做到的。